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避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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避險

“怎麽會?”長樂忙和籬角去攙起明益,明益卻已然失去先時強撐的力氣:“殿下不知,現在的陛下,已然不是當初的陛下了。”

明益的話,言簡意賅。透露出的信息,卻駭人聽聞。

這四天,整個上京城,說是黑雲籠罩,風聲鶴唳,絕非言過其實。

還是那塊赭石。

喜滋滋獻寶的齊樞,接來了宇文汲劈頭蓋臉一頓臭罵。齊樞是個蠢笨無才之人,被押到詔獄的時候,他還是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。

當然,在宇文汲的眼中,齊樞絕不無辜,他是州牧,轄下之縣,出了這樣的異兆,他首當其沖被問責。

而後,宇文汲派人深查赭石一事,結果一目了然,眾人皆看見了,駙馬督尉賀明章率隊挖出來的。

那賀明章為什麽會去河道中清楚淤泥呢,源於周之語發現的歸雲扶的那封信。

是的,事情又繞回到了歸雲扶這邊。這個名字,於宇文汲、宇文裹父女而言,如同一個夢魘,陰魂不散,散了覆還。

“歸雲扶的那封信上,到底說了什麽?”

遺憾的是,明益同樣搖頭,不曾知曉。

眼下是個迷局,長樂深處迷霧之中,不知何處,才有真正的線索。

同時,讓長樂費解的是,赭石上說的話,是預言也好,是詛咒也罷,只要皇帝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,這就是普普通通的十四個字。

明益悠悠嘆氣,“殿下說得對,可是來不及了。四天,整整四天,陛下先是讓人抄了齊樞的家,又因為齊樞喜歡收藏古跡字畫,同琉璃廠的店鋪過從甚密,連帶關停了十三間古玩鋪,還有傅國舅,因著同齊家有姻親,辯駁了幾句,竟然也被陛下下了大獄。”

“還有周少卿,他丁憂三年剛回京,陛下不放心,連帶把他老家乃至周氏族人,全拷到京中來審問。”

“那賀明章呢?”長樂問。

“駙馬這邊,因為新長公主力保,暫時未動賀家人。”

長樂不由蹙眉,這樣厚此薄彼,有失偏頗的處理方式,只怕會招來更大的非議。

“還有,陛下還扣下了一批本該放出宮的宮女,以及一些年老本要回鄉的太監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這幾天,太極宮也罷,上京城也好,街頭巷尾,議論的都是‘祥瑞不祥’之事,陛下覺得是宮人走漏了消息,是以延緩了放出宮的恩典。殿下,你不知道,這中間有議親的,有等著回去見老子娘最後一面的,有時日無多,只想死在故土的,多耽擱一天,就是鈍刀子多磋磨他們一日啊。這中間,有不少我的老夥計,看著他們困縮在太極宮數著日子等死的樣子,我這心頭,難受至極。”

“大總管,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?”

明益苦笑,“殿下的好意,老奴心領了,陛下正在氣頭上,這一切的源頭歸雲扶大人,又是明懷太子舊臣,殿下還是要萬萬先自保住自個兒為宜。”

長樂點頭,轉身吩咐籬角去矮櫃抱來木盒。“我省得,大總管,我這邊還有跌打的藥酒,你還是擦一點罷。”

連禦前總管都被鞭打至此,何況一般宮女宦官?長樂的心,沈了下去,這太極宮眾人,光景怕都是不好捱啊。

第二天,又發生了兩樁不同尋常之事。其一,每日辰時,來收取譯文的黃門,沒有來。其二,每三日飛來盤桓半日的山雀,沒有來。

而湖面平靜,秋陽溫暖,是近來難得的好天氣。

長樂隔著煙波浩渺的太液池,眺望遠方,只見巍峨的層層殿宇,金黃的琉璃瓦折射著一寸寸曦陽的金光。除此,什麽也看不清。

食過早膳,織織忽然發起了高熱,到晌午之時,已然燒得說胡話了。

“不行,不能再耽擱了,籬角,去請新長公主來,問問她有沒有什麽辦法聯系島外,無論如何,得給織織找個醫正來看病。”

這些日子受夠了冷眼的籬角有些猶豫,“殿下,新長公主向來同咱們不對付,請她們幫忙,能請得動嗎?”

“人命關天,不是顏面不顏面的問題。”長樂堅決道,瞧見籬角眼中的膽怯,嘆了口氣,稍緩和了語氣,解釋道:“織織的生父是賀駙馬的大哥,沖著駙馬的面子,新長公主會相救的。”

果不其然,宇文裹挺著個肚子,帶著一隊人,挾著怒火,浩浩湯湯直奔臥榻而來。

她撩開軟帳,提裙側坐榻邊,聲聲焦急呼喚:“織織,是有什麽不適?不害怕不害怕,嬸娘在這兒,嬸娘保護你。”

自然得不到織織的半分回應。

她焦躁起來,沖長樂發火:“這是怎麽回事,這麽嚴重還不請醫正來!長公主是想把我們賀家的大姑娘活活拖死嗎?”

長樂淡淡道:“請你來正是為了這事,我問你,今早禦膳房可有派人給你送膳食。”

“長公主糊塗了,小廚房每兩日送一批食材,昨日剛送過,今日怎麽會來。”

“好,”長樂不和她糾纏於此,換了個問題繼續追問,“那我問你,你今日的安胎藥,太醫署送來了嗎?”

“尚未,我每日是午後一個時辰服藥,算算時辰,還早著呢。”言罷,宇文裹也有些狐疑,補充道:“長公主問這個做什麽?”

“不做什麽,織織病勢來得兇險,片刻耽誤不得,請你想個法子,盡快延請醫正來。”

“這個簡單。”她偏頭吩咐自己的侍女,“去劃一舟走,著太醫來瞧病。”

侍女縮著脖子,聲若蚊蚋:“殿下忘記了,我們上島後,黃門說不日陛下還要和傅貴妃泛舟太液池,需留備陛下用,所以舟船都被帶走了……”

“行了,行了,別說了,你們留一舟備用都不曉得?無用的東西。”宇文裹拂袖,不甚耐煩道。

新近添了公主的傅婕妤,聖眷優渥,已擢升為傅貴妃,離皇後,僅有一步之遙了。

慣愛自詡中宮嫡出的宇文裹,哪裏能聽得了這些話,“少拿皇命當盾牌,父皇會少了我的供給?定是那傅氏女作妖。傳我的命,將我首飾匣中的‘西窗冷’拿來點燃。”

那是宇文汲給她的信號彈,必要時,同蓬萊島外聯絡的。

“殿下啊,陛下有言,非到緊急時刻,不能點燃‘西窗冷’。”

宇文裹橫眉,“我夫家大姑娘病重,還不是緊急時刻?那究竟什麽才算緊急?你們藐視她,就是藐視我,狗奴才,好大的膽子,想違令不成?”

但長樂看得清楚,宇文裹執意點燃“西窗冷”,一半是為了織織,一半,是為了同傅貴妃置氣。先時,她瞧宇文裹帶的人多,只想尋幾個身輕體強、水性好的小黃門鳧水橫渡太液池求救。現在,宇文裹執意燃放信號彈,她便不再多說什麽。

“咻咻咻——砰——”,絢爛的紅色煙花綻放於湛藍的晴空裏,雖是白日,亦可見盛大奪目。

一炷香後,果然有個黑點,悠悠向蓬萊島行來。

長樂隔窗遠眺,遠遠地看不清楚,只知是舟船。今日風大,水流湍急,因是逆流而來,行得不快。

待有百米之距時,長樂終於能看得清晰些了,心卻猛地一沈。

那邊廂,宇文裹悠悠挺著肚子,扶著侍女的手,也慢慢踱到泊岸處。

長樂急踅身,險些和宇文裹撞個正著。

宇文裹右手擋住小腹,登時白了臉:“長公主這是要做什麽?妄圖害命不成?我這兒現在可是一身兩命!”

長樂正色道:“你不想變成一屍兩命,就趕緊走!”

宇文裹怔楞,“你什麽意思?”

“意思就是來的是敵非友,島上泰半婦孺,無力禦敵,唯有撤走保命。”

“是敵非友……怎麽可能,這是太極宮,全天下沒有比這更安全的地方。”

“所以,當太極宮都不再安全之時,可想事態之危急!你看見來的船只嗎?不是常見的渡船,而是畫舫!明明對岸就泊有渡船小舟,明明渡船更便利,為什麽要用上更大體量的畫舫?只能是載更多的人,織織名義上是北苑遺孤,能請得動這麽多太醫?這架勢,給太後瞧病都夠了吧。”

宇文裹猶然不信,“這只是你的猜測,或許是渡船壞了,臨時才用上畫舫呢?”

“你仔細看畫舫的吃水沒有?比平日,足足深了半尺,這麽多人往蓬萊島來,你敢說沒有別的居心?”

……

好在蓬萊島小,長樂和籬角合力用棉被裹住織織,再讓宮女太監盡可能多地帶上糧食和水,一行人火速撤離了主殿。

“我們沒有船,這個島就這麽大,能往哪裏去阿。”宇文裹終於慌了。

“我知道一個地方,跟我走。”長樂已然鎮定了許多。

想阻止來人,除了攻擊,只有嚴守一途。主殿修得富麗堂皇,然而委實中看不中用,多窗多門,難以守住。她們需要的,是只有一門,設有固鎖,且四圍墻垣足夠高聳堅硬的“堡壘”,唯有如此,才有一絲拖延時機,以待救援的機會。

整個蓬萊島上,只有一處符合所有的條件——青冊庫。

許久無人問津的青冊庫大門,短短三日之內,被兩度開啟。也算是破天荒頭一回了。

門打開之時,宇文裹眼中閃過一絲異色,不顧當下的十萬火急,側身,謙讓了起來:“長公主先進吧。”

長樂擡頭,見她眼中,滿滿皆是懷疑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。

她知道宇文裹不信她,到了這個時候,還在懷疑這是一個陷阱,一個誘騙她入牢的陷阱。

長樂需要從室內鎖上門,手上正攥著金鎖,本想著殿後最為合宜。卻不料碰上了這麽胡攪蠻纏的宇文裹,她正欲開口,忽然“咚——”一聲,隨著忽降的驟雨莎莎聲一並傳入了所有人的耳朵,不響,卻如重錘擊鼓般,讓每個人都繃緊了,因為,這是船舶靠岸的聲音。

而青冊庫距岸,只有短短十五丈。

長樂的判斷一點都沒錯,因為大家都看見了那明晃晃的尖刀,正朝著他們而來。

再耽擱下去,所有人都沒命。長樂再不和宇文裹多費半句口舌,提裙率先跨過門檻進入內室。

隨後是抱著織織的籬角。

再之後,是宇文裹和侍女阿銀。

阿銀身後,尚還跟著十來個宮女黃門,長樂估摸著時間,堪堪夠用。

然而,身後乍然失卻的光明,沈悶的關門之聲,讓長樂陡然脊背一寒。

她驚詫回頭,迎接她的,是宇文裹渾不在意的冷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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